將這首「月光」獻給我的外婆.
看過白先勇的＂一把青＂，描述空軍眷屬從南京到台北的故事，因為內文簡略沒有什麼喧嘩的細節，所以我也沒太過注意。改編為二、三十集連續劇倒是引發我的好奇心，想說這麼簡單的一個短篇有什麼可以演這麼多集！結果才看了幾集，心情就沉重的看不下去，不敢看也不忍看。大時代浪潮洶湧中，男人驚心動魄出場的背後，有多少女子涙濕衣襟的痴心守候。
我是外公外婆從小帶在身邊長大的，身為空軍眷屬的第三代，小時候坐過不少次軍機，也會唱慷慨激昂的空軍軍歌。那時外公尚未退役，經常有台北到台中的短程仼務。依稀記得在機上，外公每次都會坐在駕駛座後指導飛行員，外婆和我就坐在後艙，當時我年紀幼小不明所以，只是有點好奇。
外公一直很低調，很少提起當年飛行員的生活。後來從舅舅們和媽媽的談話中才慢慢得知，外公在抗戰時期是開轟炸機專炸日本人的據點，後期開運輸機。每次出任務時，外婆都很擔心，頻頻燒香拜佛祈求外公平安。因為聽得多了，年歲漸長後，我關注的常是外公保家衞國的英勇豪情，卻很少想到外婆的心境。
＂一把青＂劇情中空軍眷屬的涙水和忍耐使我聯想到身邊一些朋友的切身經歷。有一個同學父親在出任務殉職後，母親帶著他們三姐弟改嫁給父親的袍襗。繼父為了照顧他們，自己一生無所出。
另一位朋友出自空軍眷村的＂寡婦村＂，她兩歲就失去父親了。她說她們村裏面只有兩家有爸爸，這兩家的爸爸常常幫忙照顧其餘的家庭。原來他們都明白空軍生命朝不保夕，因此彼此之間有不成文的約定，自己如果殉職都會托孤袍襗，反之他們也會盡力照拂同袍的遺孤。
媽媽眼中的外婆個性堅靭有毅力。聽說抗戰移防時，外公都是先去上仼，留下外婆帶著自己的母親、四個年幼兒女和一個外甥，再加一些簡單家當，租個牛車走過一鄉一鎮的慢慢搬遷。除了途中的艱險不可言喻，加上戰時軍眷的不安定和危機感，每日隨著軍情擔心害怕忐忑難安，心理倍受煎熬。
抗戰時兵慌馬亂時局多變，後方醫療資源匱乏，大阿姨在甘肅蘭州不幸染疫早夭，骨灰只好倉促寄放在蘭州的廣東會館。抗戰勝利不久，國共內戰又起，外公尚有任務在身，外婆單獨帶著家人復員返鄉。回鄉沒多久，內戰就打到家門口，當時廣州城外已經聽到清楚的槍炮聲。外婆準備了一支手槍，打算萬一城破時外公不及趕回，要帶著全家老小自我了斷。
幸好千鈞之際外公突破重圍駕機趕回廣州，才帶著全家退守臺灣，但是大阿姨的骨灰遠在千里已不及㩦回。那是七十多年前的往事了，前幾年我曾多方打聽，才知蘭州最後一個廣東會館早已拆除，所有東西均已灰飛煙滅不知去向⋯⋯。
我熟悉的只是在承平時期詳和平靜的外婆，從來沒有機會關心或試著了解，她如何在顛沛流離動盪的年月中，堅守著滄桑的心扉和責任。外婆如今已作古多年，＂一把青＂的震撼卻讓我的心更加貼近外婆。
後悔沒能在她有生之年多和她聊聊她的一生經歷。如果還有機會，我真希望能依偎在外婆膝前靜靜聆聽她身為空軍眷屬的心路歷程。如果能夠重來一次，她會不會寧願選擇嫁入平凡百姓家？我想了解和分擔她生命中永不重逢的那段孤寂的浴火青春！
戰爭過去了，外公的空軍生涯已落幕多時。多少涙水來不及抹乾，多少遺憾來不及彌補，屬於上一代的悲歡歲月就這樣被遺忘在背後⋯。
是多少先人的犠牲奉獻和偉大情操，才造就現今安和樂利的世代。我要在此向偉大的先輩陸海空三軍和軍眷們致上最高敬意。希望這個世上不再有眼涙悲傷，也不再有生離死別，真心祝禱世界能夠永久和平，不再烽火連天，煙硝四起！
10/23/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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